饱醉豚:想念广场浪人黄伟
饱醉豚 @ 2009-6-30 13:33 评论(1) 推荐值(175) 引用通告 分类: 混迹江湖
广场浪人黄伟被抓已经接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们在skype上听不到他的歌声，在qq群看不到他对“知识分子启蒙”的嘲笑，也不见他到处夸耀自己是个真英雄的风采。
浪人几乎和所有的其他异议分子都不一样。他相信行动本身的号召力，蔑视那些在网络上发文章启蒙大众的知识分子。其实以前他是很敬仰这些知识分子的，在猫眼和天涯之类的网站看了几年之后，大彻大悟，认识到这些人根本就不愿为了民主自由去赴汤蹈火，却等待别人替他们去赴汤蹈火。他说：你们自己都不愿意为民主自由去死，谁会追随你们？浪人认为自己是个愿意为了民主自由去死的人，因此他一直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
浪人有很多朋友，但是他从不结党。所做的一切，都是个人行为。2007年六月四日，他大清早起来在温州松台广场演唱纪念六四的歌曲。他又在奥运圣火传递期间对着狂热的挥舞国旗迎圣火的人群高举“人权”的牌子抗议，警察说：你他妈的就不怕被人民打死？他甚至连身边的一个拍照的帮手都没有。在温州，他是孤独者，被社会主流看作精神不正常的人。
在一些“民主人士”和“自由派”云集的qq群和论坛，浪人也是个孤独者。他对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知识分子的嘲笑和不屑，招致很多人对他的厌恶，认为他就是一个自大狂，一个白痴。
浪人确实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四月份的时候，他滔滔不绝地对我说自己终于等到六四20周年了，这次宁死也要去天安光广场纪念六四。我跟他说：你要走自己一个静悄悄地去，你去纪念一下死难者，算满足一下多年的心愿，要是你大张旗鼓地到处嚷嚷，你一定去不了。
但是浪人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他就是要到处宣扬他要去广场的事儿，在博客、QQ群、论坛，满世界宣传。朋友们都不相信他能够去成，他说自己一定能去成，理由只有一个：“我已经决定，即使死了也要去，如果温州的警察敢抓我，不让我去北京，我出来就要做杨佳。只要我去了北京，宁死也要闯入天安门，闯不进去就死在那里也值得。”
于是在网络上他到处宣扬自己的伟大计划，他要断绝自己退缩的后路，做一个大模大样的英雄。朋友们都不相信他能够顺利。我跟他说：你就是到了北京，也一定是出了火车站就被抓上警车送回来。
浪人的决心是强硬的，他给我们开了一场网上的演唱会，作为诀别。他说：我要是被判刑了或者死了，你们要为我多多宣传，让我的英雄事迹去激励别人，这样我死了也值得。
可是，浪人现在的情况是没法被判刑的，他没做任何够得上判刑的英雄业绩。除非他把公安逼得无计可施，不得已给他捏造一个罪名。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都不愿意他被判刑。虽然我们相信浪人本人是希望被判刑的，这符合他的英雄主义审美观，可是他实在没有什么挨得上判刑的行为。
我们相信，以浪人那种真诚的性格，一定是被抓后也决不屈服的，翻来覆去一定还是这句话：“你们既然抓我，就让我死在里面，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就是杨佳。”这话他在QQ群说了无数次，大家都记得。
所以别的六四期间被监控软禁的异议人士，大多数早已放出来，浪人却一直关着。我们相信温州的警察是巴不得把他放出来的，浪人这样的人长期关押，对政府的形象不好，但是浪人一直没给警察机会放他——万一他出去真的当了杨佳，谁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如果我见到浪人，我会大骂他一通：你丫不是说音乐是你的宗教吗？杨佳跟音乐有什么关系？你学杨佳变成死人，那不是自绝于音乐，自绝于你的宗教？你说这话本身就是背叛了你的信仰，却执迷不悟，还自以为挺英雄，难怪别人说你是大白痴一个。
我们都是浪人的朋友，我们要一个活生生的浪人出来，浪人说：只有音乐才能结束共产党的独裁统治。这话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是我们都相信浪人是非常认真的，音乐是他的神，他相信音乐可以结束独裁统治，正如基督徒相信上帝会给中国一个个更好的未来。
浪人的逻辑思维是很糊涂的。网上演唱会结束后他被不锈钢老鼠揪住嘲笑，因为老鼠认为一个人不撒谎是根本不可能的，浪人的话有逻辑问题。以浪人的思维能力，似乎没有意识到各种价值观是不能自恰的——你选择了说话算数当杨佳，你选择了宁死不屈当烈士，你就是放弃了要做广场歌手的生涯，就是背叛了音乐信仰，就是放弃了用音乐打败独裁的神圣使命。
所以，在各种价值观不能兼顾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最大的——信仰。我相信如果几个朋友能够见到他，或许能够说服他放弃当杨佳的念头而选择他的音乐宗教，但是我们没人能够见到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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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广场浪人黄伟（2）
饱醉豚 @ 2009-6-30 19:40 评论(10) 推荐值(150) 引用通告 分类: 混迹江湖
浪人是一个擅长自我陶醉的人。他构思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背着吉他，唱遍天涯，浴血广场，在他的精神的鼓舞下，人民站出来，抵抗暴政，于是民主得以实现，音乐推翻了独裁。
这些事情要能够实现，除非这世界真的如浪人所以为的——是音乐之神在操纵，而浪人正是音乐之神的使者。
假设那天广场浪人不是一出门就被一群警察抓获，而是顺利到了北京，他又能干什么呢？6月3日和4日的北京，天安门广场据说至少三分之二的人是打扮成游客的便衣警察和政府专门挑选的人，有些装成旅游团的样子，有些装作本地游客的样子，有些拿着大雨伞专门挡别人的镜头，比如CNN和BBC的记者去天安门拍摄，就被一大批带雨伞的人组成的伞墙挡住镜头，这段视频被戏称为史上最高技术含量的新闻封锁。
要进入广场必须经过安全检查，浪人是国保监控人士，又长得这么有特色，要进入广场是不大可能的。浪人的计划是舍命冲进去，他认为那天广场上一定有很多记者，只要冲进去就是轰动世界的新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果浪人真的冲进去，我们大概只能在新闻上看到这么一个镜头：一堆密密麻麻的雨伞挡住了镜头，在雨伞后面一定发生了某件事，但是没人知道是什么事儿。更没人知道那人是广场浪人黄伟。
浪人被抓后，上海警方出动了200人去抓捕浪人的伙伴司马先生，他也没能去成天安门广场。看到新闻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司马先生准备和黄伟一起去广场。
黄伟希望他的事迹能够传遍全球，希望全国有无数的人学习他的勇敢精神，他或许以为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名扬四海的鼓舞人心的名人。但是很遗憾，除了一些旧友，几乎没多少人关注他。他家人拒绝了海外媒体的采访，希望事情能够低调处理。而国内外的民主人士，感兴趣的是刘晓波被监视拘留超过半年后被正式起诉的特大新闻，在刘晓波耀眼的光晕下，哪怕几十个广场浪人被关押也不会有人注意，况且一个被主流民主人士讨厌鄙视的黄伟。
今天我惦记浪人，并非因为他是英雄，事实上我对英雄没强烈偏好，也对“民主人士”这个圈子不感兴趣。我惦记他，是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一个扬言十年不撒谎的人，一个把诚信和信仰看得重如生命的人，一个经常深夜在skype上为朋友弹唱英文民谣的人。
有人责问我：为什么同是激进行动派民主人士，你吹捧广场浪人却大骂XXX？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对这种无厘头的问话一般我懒得回答。他们这些人是按照政治立场划圈子的人，但是我更习惯按照人品划圈子。那个激进的行动派XXX，一会儿闹自焚，一会儿闹跳楼，到了北京却说找不到可以跳的楼；她刚扬言要把牢底坐穿，真有风险的时候却不出面，说自己不是怕坐牢，就是怕坐牢了就不能为中国的民主事业做事了；她高调绝食，说“给我自由，或死亡”，转眼又说：除非王丹给她打电话才会停止绝食。对这样的民主戏子我除了谩骂，还是谩骂，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她。
但是广场浪人不一样。他偏执，那是真偏执。他恪守底线，决不用别人的血换自己的名。他诚实，有做过的就是有，没有做过的就是没有。他守诺，说要去，就真去。他坦荡，不敷衍也不欺骗那些自己看不起的人。
广场浪人曾经是郭泉的朋友，郭泉还为他写过报道文章。但是后来和郭泉决裂。浪人欣赏郭泉的勇敢，但很不喜欢郭泉的撒谎和装腔作势。他们决裂的根本原因是郭泉有一次在聊天的时候对浪人说：“将来中国民主了，温州就是你的了！”于是浪人大怒，觉得郭泉根本就不是个民主人士，从此鄙夷郭泉其人。
浪人的性格让他不会成为任何一个党派的圈内人，他的狂妄也惹得别人很厌恶。浪人公开说：“你们这些只说不做的民主人士说我不跟你们团结，应该是你们要跟从我，而不是我要跟你们团结。我要是跟你们团结了，中国的民主就没有前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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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广场浪人黄伟（3）
饱醉豚 @ 2009-7-2 3:51 评论(4) 推荐值(27) 引用通告 分类: 混迹江湖
网上的旧友遇到了，总会互相打听一下浪人的消息。飞刺常常说很想再听浪人唱歌，她以前就喜欢。嘴尖牙利的不锈钢老鼠虽然曾经不太客气地嘲笑浪人，但是在浪人被抓后，却很关心他的消息。朝南和另外一些朋友把浪人的语录，诸如“广场才是五月花”之类当做QQ签名，以此纪念广场浪人。
浪人对音乐具有的圣徒情怀总能给大家留下难忘的印象。他写道：
"音乐是什么？当音乐成了慧者精神必须的玩意时，它就是种升华人性进化本能的神赐文明；音乐是什么？当音乐成了勇者脊梁的玩意时，它定是种胜似核裂变超越任何宗教信仰的无敌力量；音乐是什么？当音乐成了圣者改变世界开创人类新纪元的玩意时，它将是取代上帝佛祖真主等所有神祗号令全人类的灵魂之母。毋庸置疑必须承认，迄今为止能够让全人类共同接受并拜服的具有神性魅力的事物唯有------音乐。一言毕我意，谁能开发掌握音乐潜在之功能，世界就会嫁给谁！"
对音乐和真、美的崇拜，让浪人变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甚至他决心戒烟的时候，是对着真理之父音乐之母宣誓自己要戒烟。
浪人对音乐和美的敬畏，到达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因为这个原因，他被温州音乐圈的朋友们称为最有音乐精神的人，虽然某些人对他的音乐天赋并不恭维。他早年当狱卒的时候，看到对音乐感兴趣的囚犯，会亲自教他弹吉他。有一次他的监狱里来了一个美男子囚犯，浪人觉得这般完美的男人绝对是一个奇迹般的艺术品，就警告周围那些胆敢欺负他的其他囚犯说：“你们谁敢让他的脸上破一点相，我绝不会让你四肢完整地出去。”实际上狱卒时代的浪人确实是一个打人非常凶狠的人，有“老虎”之称。多年后变成一个跟过去彻底决裂的“异议分子”，是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浪人对于完美的追求，让他跟大多数异议分子拉开了距离。他鄙视一切为了崇高目标不择手段的人。他的博客里有一段他的QQ聊天记录，我们可以看清他的立场：
想念广场浪人黄伟（4）
饱醉豚 @ 2009-7-4 6:26 评论(2) 推荐值(39) 引用通告 分类: 混迹江湖
即使在温州，也很少人知道广场浪人黄伟。我甚至想过，即使警察不阻止他，即使他可以天天在松台广场演唱，温州人也没几个对他感兴趣。曾有QQ 群的网友向温州老师伯介绍黄伟的事迹，得到的评价是：这人神经有毛病，国家的事情是你小子唱歌能解决的？这是一个对政治不太热衷的城市，那些在海外颇有名气的温州民运名人，比如吴仁华、王策、黄河清，在温州也没几个人听说过。
一些万人瞩目的英雄，是媒体宣传出来的。正如89时期的异议分子人，只要被共产党媒体宣传过的，就成了名人，共产党媒体没宣传的，就默默无闻。这世上有英雄情结的人何其多，能够被世人知晓的又何其少。黄伟是一个没有政治斗争头脑的人。他不懂得刘晓波、胡佳这些人属于一个“主流民运圈子”，而不是单打独斗。他也不懂如何通过海内外的媒体炒作名声。在朋友的指导下，黄伟最近才开始学会了使用qq群和skype，被捕的前几天才学会了blog，在这以前，他连email信箱和论坛帐号都是别人帮他申请的。
黄伟文笔不佳，他的牛博网博客几乎无人问津。他开设博客的唯一目的是希望有人记住他的文字思想，免得入狱了他的英雄事迹就无人知晓。我感到有些悲哀的是：他所期望的影响力和实际上能够达到的，差距之大，超过他的想象。有朋友试图让他的英雄情结淡薄一些，但是做不到，一个人感到自己“被圣灵充满”的时候，别人的劝说是无效的。
我不认为黄伟精神不正常，只是觉得他的思维能力非常薄弱。他完全没有精确的判断力，也不能设身处地思考问题。我们跟他说：你自己一个人上北京，温州的警察就是知道了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大家都是拿工资混饭吃，不会这么认真尽职。你要是到处嚷嚷，那是逼得警察不得不管你，否则如何向上司交差？
温州的警察似乎比别的地方的警察更好一些。他们对黄伟颇有礼貌，动员各方力量做黄伟的思想工作而不是采用暴力的办法。要是黄伟取消了去天安门广场的打算，他不仅可以继续唱歌，甚至可以得到街道书记帮他找到的赞助去录制他的音乐专辑。要是黄伟放弃“出来就要做杨佳”的荒唐思维，他早就可以出来在网上继续唱歌。
但是黄伟把这一切可以妥协的道路全部堵死，把自己塞到一个没法转身的牛角尖里。
有些人赞赏黄伟的牛逼。但我始终认为“出来就要做杨佳”的说法荒唐可笑，毫无理性。我不认为黄伟受到了很大的羞辱——就温州警方这些年来对他的态度看，是比较友好合作的，这跟杨佳所受到的待遇没有可比之处。温州警方所做的，只是不许他在六月四日大模大样的去天安门广场唱歌——要求地方政府六四20周年期间严控异议分子，这是来自中共最高层的的死命令，而不是地方警察闲极无聊给自己找事儿做。甚至他到温州松台广场唱六四纪念歌曲，也未受到严厉的禁止。只是黄伟过度膨胀的英雄情结觉得他的自由神圣不可侵犯，因此觉得禁止他六四去天安门广场是对他巨大的羞辱。或许他以为英雄是不可羞辱的，但是我们并不这样认为，我们觉得英雄是应该承受各种羞辱的，不会忍辱负重的人根本不配当英雄。
也许有一天，黄伟会站在警察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曾经是一个警察，应该有这个能力。也许那一天他会发现自己的狠话是多么的没有道理。
我曾和一些一起听黄伟歌唱的朋友交流，他们也觉得黄伟应该收回这话。不是我们建议他妥协投降，不是我们要打消他做英雄的理想，而是认为他说这话绝对不是英雄之所为。我们不认为逼政府找借口判刑，以此满足自己的英雄瘾是一件值得推崇的事儿，实际上黄伟这样的小人物坐牢既不能被大众关注，也不能成就任何英雄事业。杨天水、张林这些人坐牢都是十几年，清水君判刑12年，秦永敏胡石根判刑20年，全中国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呢，跟他们相比，黄伟又算得了什么呢。黄伟不过是一个边缘人物，一个大多数主流民运反感的人，仅此而已。
我们不是因为黄伟是个英雄而喜欢他。我们欣赏黄伟，因为他是个头脑单纯的透明的人，一个对音乐痴迷沉醉的人。
黄伟应该站在大街上，广场上，草地上，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唱歌。今年7月1日，数百上千的人接受艾未未的邀请，到他的草地上做客，抗议政府封锁网络的活动。黄伟真应该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人群中，穿上他最喜欢的花哨衣服，拿上三把吉他中的一把，在青翠的草地上，跟喝得半薰的人们一起寻欢作乐。
或许在广场上微笑着唱上五年十年，黄伟就成了一个很有影响的人，这虽然不足以推翻独裁，至少也能贡献一点力量。跟他呆在监狱里成为一个废人或者被送到精神病院度过半生相比，更接近他的英雄梦。
广场浪人应该是属于广场的。我们希望看到他在广场一边唱歌，一边卖他的签名版唱片专辑。他是个温和微笑的歌手，还有些腼腆，应该会有人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