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全：三十年的路

纪念《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征文

从上个世纪的78年到这个世纪的08年，中国争取自由、民主的社会趋势，走了三十年。78年年底上海的人民广场和北京的西单墙出现了争取自由、民主的大字报【1】，在上海由于空间的原因，还出现了演讲和辩论。之后这场来自于社会底层争取自由、民主的思潮在全国的各大城市都有了反响，一时间全国的油印刊物如雨后春笋在社会上流传和分发【2】。刊物中所有的文章不仅与统治者所掌控的舆论工具发出不同的声音，同时还散发出一个强有力地争取自由和民主的意向，不仅如此，从刊物的本身而言，也是争取言论自由的一种手段。有意义的是，撰写这些文章和编辑刊物的人都是一群年轻的人，他们带着年轻人的热血和激情，抱着为民族和国家的责任心，用自己的思考与见解，本能地要求改变这个社会不合理的政治状况。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所形成的见解，并没有多少是从中国追求民主的先人们那里得来的，而是完全通过对现状的思考，从统治者奉为经典的著作中找到了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标【3】。同时，他们从现成的宪法中找到他们追求和行为的法律依据。

无数的事实在证明这一点，一个高度集权的统治者到了今天这个社会，无论如何都需要用自由和民主来点缀一下集权的门面，宪法正是起着这个作用。但这群年轻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法律本身应该真实可行，它不仅维护统治者的权益，同时也是维护被统治者的权益。如果法律完全是由统治集团制订的话，它也是统治者在能够管辖范围内的承诺。统治者没有理由也是不应该违背这种承诺，更何况这不是一般法律的规定，而是国家根本大法的规定。这是现代集权统治者遇见的致命难题，为了隐藏集权的性质，只好写上一些自由与民主的法律条款，但是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做做样子，绝不能付之实行。这不仅是集权统治者的心态问题，而是每一种自由与民主的法律规定，一旦实施起来，都意味着集权统治有着崩溃之虞。对一个有着现代意义的集权政制，统治者十分明白民主的基础来自于自由。有着几十年的统治经验以及长期的舆论欺骗，他们早就把自由说成是资产阶级的东西。由于他们一直把资产阶级说成是敌人，是个腐朽的政治势力，所以将自由说成是这个阶级的东西之后，唾弃自由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那时的统治者大张旗鼓地搞起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企图从认识上好教人们放弃自由的追求。此举无法收效之后，掌握实权的统治者不再扭扭捏捏，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四个坚持，并将其写进了宪法。同时，把那些还欲坚持自己信念的年轻人抓进监狱，让他们饱尝铁窗的风味。从此拉开了强权与信念之间的争斗，这一争斗一直持续至今。

这种信念从表面看，它存在一个个具体的人的头脑与行为之中，但其本质是一个社会信念，并逐渐形成一个社会意志。而这个社会信念根源于人们多元生存条件的社会，只要今天的统治者不准备毁灭中国一百五十年来所建立的文明，那么这种社会信念就像统治者的影子一样它是无论如何无法摆脱的。而且更使统治者胆战心惊的是，这种信念中的任何一个诉求，对集权政制都具有革命的意义【4】。——所谓革命，在政治意义上，就是对已存的政制的颠覆，并建立一个与其截然不同的政制。【5】当时最多的诉求，是言论自由。不论从当时来看，还是今天来看，这个诉求是一切自由和民主的最低要求，也是通往自由和民主之路的第一步。但就是这一步自由民主之士与集权统治者争斗了三十年，尽管有着网络的帮助，但至今为止，并没有多大的改观。因为统治者太明白了，放弃这一步将意味着什么。

中国追求自由民主之士在经历了牢狱磨练，经历了血与火的悲壮之后，在去年提出了《零八宪章》。在这个宪章中，可以说将他们的全部信念整盘托出。对统治者而言，这是追求自由民主之士再一次庄严的诉求；对追求者而言，这是他们追求历程中一次历史性的总结。正如二十几年前一样，那时的统治者毫无忌讳地将四个坚持塞进了宪法，今天的统治者在许多场合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宣称中国不走西方的民主道路。同时，也一如既往地抓紧对追求自由民主之士的镇压。

《零八宪章》不仅再次重申了作为现代人的应有的自由权利，同时也勾画出中国未来的政体框架。尽管宪章的作者们无法指出通往这个政体框架的具体之路，也无法解决许多追求者的迷茫与困惑，但这样的勾画毕竟点出了他们心中的向往，甚至重铸了一些人的希望。与78年相比，认同宪章所表现出来的社会信念的人越来越多，认同者的社会层次也趋于广泛，从签名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但是不管宪章讲明了多少现代人应有的自由权利，以及未来的政体框架，都必须从言论自由开始，事实可以反复证明这是无法绕开的一步。这也是追求自由民主之士走过的三十年的路，而且是仍然要走的路。

写于2009年11月12日

注释:
【1】 我记得范似栋先生曾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写过一篇文章来探讨到底是上海人民广场的大字报早些，还是北京西单早些的问题。实际上现有资料表明，贵州要比这两处更早一些。
【2】 在我所见的那时全国的民刊，除了王军涛先生等人办的《北京之春》是铅印之外，都是油印的。
【3】 这点是非常有意思的，那时几乎所有从事争取自由与民主的、有些理论基础的人都是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在他们那里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排斥所谓的列宁主义。只是到了几年以后，绝大多数人才逐渐改变对马克思的兴趣，甚至有些人成为反对者。
【4】 很有意思的是，对这点感受之深的，绝不是追求自由和民主的人，而是集权统治者。这也很好地解释了有些追求自由民主之士用一些温和的、甚至表示拥护统治者言论来进行诉求时，同样会遭到镇压的原因。
【5】 许多人在奢谈什么革命，甚至有些人标榜自己的团体是革命的时候，其实并不懂得革命的涵义，他们只会拿着革命的手段来区分是不是革命。那些极力想反对革命的人，自以为自己在政治理论上很有一套的人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