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平:“与友人对话” (续四)
 
  RFI  
 

本台上海特约记者 沈愚   

昨天(2009年12月31日),崔卫平先生继续进行她关于刘晓波事件的访问工作。在经过授权后,她把知识分子关于刘晓波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11年的看法,整理发布出来。

这天,她征集并更新了邓晓芒、何怀宏、老村、王康、张宁、艾晓明,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周保松,台湾中央研究院的的陈宜中等各位先生的看法。

虽然有转帖者命名其为“拷问”知识分子的良心,但她特别不愿意用“拷问”一词。她强调,今天“有三条是自己听说了,主动发到我的邮箱里来的”。

她在博客上写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下午,崔卫平先生在郊外坐车,一路与一位朋友在手机上对谈。在谈话里,这位崔先生命名为“H”的知识分子,感到了“如卡夫卡一般怯懦”,并说“我们无法阻止一架机器”,他解释说,自己已经“不再考虑敢不敢做”,而考虑“如何做”。

她决定将谈话整理出来。在博客上,她说,所以如此,因为“这样的谈话比较典型,可以作为一个讨论文本。”

崔先生担心网友跟帖谩骂,她说,这“正像有推友所指出的,那样会影响我工作的美感。”因此,崔卫平将这位朋友命名为“H”。崔说:“我绝对不会透露这位朋友的名字,在忠诚于朋友方面,我有点天份。其中个别字已经改过,目的就是让你们认不出来是谁。”

但是,跟帖的网友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争论。有网友说:“有时候,软弱的确是种罪,然而软弱却也是人的本能……而历史的积淀更是让许多软弱变成麻木。”

也有网友认为,这是“审判人心”,“有点过了 ”,并希望崔先生“慎之”。

崔卫平解释说,“这不是审判,只是照录。”

她认为,“人的内心是需要反省的,有时候需要一面镜子。”而需要“牢记的是,自己并不比别人好多少,就像里面说的,我们与警察的差别也不大。”

 如果我们不能把握自己,机器更不能----与“H”的对话

作者 崔卫平和H, 见  http://www.cuiweiping.net/

崔:请关心刘晓波的事情,我们大家一起来,不要放弃他。

 H:   需要署名吗?

崔:恩。

 H:我不上网,情况不清楚。

 崔:从现在开始关心吧,八十年代一路过来的,你已经完全不相信他?

 H:我从哪里可以看见这事最新报道与进展?

 崔:我来想想办法。

 H:不方便,领导已经警告过我,不为个人,为报纸的存在。

崔:不勉强。

 H:  你把相关信息发我邮箱,我马上看。

崔:都说当年你与晓波关系好。

 H:   说来话长,我在零七年与他见过一面,在警察的监视下。

 崔:警察也是人啊。

H:    警察是机器的零件,它一直按自己的逻辑运转,从不停止。

 崔:我们自己也可能是零部件,警察的理由与我们每个人差不多。

 H:   我们无法阻止一架机器。

 崔:我们每个人也可能成为一部机器,不比警察好多少。

 H:  这是一架不可预见其前景的机器,包括它的解体方式。

 崔:如果我们不能把握自己,机器更不能自我把握了。

 H:   也许,它今天的赤裸裸,正是它解体的一种特殊形式,即自我祛魅。

 崔:那它还是先进,我们还没有习惯摘下面具呢。

 H:  我的方式与晓波不同。

 崔:我们每个人都不同。但不能因为相异,把人关起来。

 H:   我三十年前就看透了这个政权。

 崔:现在你需要看清自己。

  H:  我不再考虑“敢不敢做”,我考虑“如何做”。

 崔:这两个立场经常互相掩盖。

 H:  那是一架无法与之对话的机器。它的崩溃取决于它的内部博弈。

 崔:不仅是利益博弈,还有价值维度。

 H:  价值维度是你我之间的语言。

 崔:也是社会的语言。

 H:   这个机器不讲这个,你听听它所有发言人的语言风格吧。

 崔:听它的你就衰了。

 H:  这个机器将一切践踏在他的脚下。

 崔:你若愿意,就永远过人家脚下的日子。

 H:  我只有在内心鄙视它。

 崔:衰啊。

 H:   我如卡夫卡一般怯懦。

 崔:别卡夫卡了,一中国男人。

 H:   你可以不同意我的方式并鄙视之,此时不仅关乎一个人的自由与命运。

 崔:对自己负责,才能对更多人负责。 

 

附:文化差异无所不在,但政治文明仍有高下之别

作者 崔卫平

邓晓芒的看法:倒行逆施,悲愤难消!一个人写了那么几句大白话,就要坐11年牢,这是什么时代?这是“文革”卷土重来!我曾说过,文革远没有过去,我们仍在文革中,看来不幸言中!

何怀宏的看法:“为什么一个经济总量将跻世界第二的大国还做这样的事情?难道它会被已经不当地禁锢在一个很小范围内的言论与思想“颠覆”?如果真的能,那它就还是太脆弱了。如果不能,请强大的政府展示自己的文明、自信和对公民基本权利的尊重。”

老村的看法:刘晓波事件如果不是一个个例,那它就标志着我们曾经经历的“因言获罪”的时代实质上并没有结束,这事件,足够引起所有有觉悟的共和国公民的警觉。

王康的看法:我们的摩西不止一个,晓波是最近的一位。勿使我们的摩西太寂寞,中国才有望。这个信念属于刘晓波。

张宁的看法:和谐社会应该是一个允许别人说话的社会,尽管可能说得不对,说得不入耳,此所谓“和而不同”吧;不让人说话,拿11年重刑向世人警示说话的代价,强力追求“和而又同”,只会使社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将社会危机的根子深深地埋下。

周保松的看法:我站在刘晓波先生这一边。我希望,所有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读书人,也站在这一边,大家一起,彰显另一边的虚弱。(香港中文大学)

陈宜中的看法: 一个经济崛起的大国,如果连文字狱都无法免除,岂能不被世人嘲笑为政治道德的侏儒?可是中国人的眼界又岂能仅止于此?文化差异无所不在,但政治文明仍有高下之别。今后,我们该如何去除「低等政治文明」的国耻?(台湾中央研究院)

艾晓明的看法:在为自由设置的铁蒺藜前,刘晓波以血肉之躯突进;十一年的判决,要活埋自由思考的精神。沉默就是容忍、合谋、戕害良知、断送希望,让子孙万代苟活于谎言。中国人,不说实话、至死不说直到喑哑,怎与那诞生了《卡廷》、《窃听风暴》等艺术作品的民族共存